在巴西南部发生史无前例的洪水，导致五十万人流离失所，研究人员正在研究如何防止长期的精神创伤，并为其他应对灾害的地区提供经验教训。
本文得到了普利策中心（Pulitzer Center）的支持。 Leia este artigo em português.
巴西 阿雷格里港
周六下午，当水开始从她家门前的维修孔中涌出时，玛丽亚·玛格丽特·贾斯库尔斯基 （Maria Margarete Jaskulski） 意识到是时候离开了。邻居警告她，洪水已经蔓延到她所在社区的巴西阿雷格里港（Porto Alegre）的其他地方。为了匆忙逃跑，她把一个装有她最有价值的文件和纪念品的抽屉放在床上，然后带着家人和宠物逃到了镇上另一边的亲戚家。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她的女儿从邻居那里听说，水已经淹没了他们家的大部分。“我哭得好像有人死了一样，”Jaskulski 说。
洪水持续了数周，在墙壁上留下了一系列棕色的线条，标志着不同的水位。她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回到一个满是泥土和瓦砾的房子里。家具被毁了，只有放在她床上的物品幸免于难，床垫像救生艇一样漂浮着。
4 月和 5 月，巴西最南端的南里奥格兰德州 （Rio Grande do Sul） 遭受毁灭性洪水袭击，造成 200 多万人受灾，贾斯库尔斯基是其中之一。这场灾难是由暴雨、气候变化和基础设施故障共同驱动的，影响了该州 96% 的城市，导致超过 500,000 人流离失所，造成 183 人死亡（参见“历史性洪水”）。
它还对人们的心理健康造成了巨大损失。当我遇到 Jaskulski 时，距离水第一次进入她的房子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她的情绪压力仍然很明显，当她讲述这段经历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根据对全州居民的在线调查，45% 的受访者表示在洪水后的第一个月出现中度至重度焦虑。像 Jaskulski 一样，许多人也报告了与急性应激障碍相关的反应，例如难以集中注意力和现实解体，即与现实脱节的感觉。
“考虑到受影响的人数，我们应该预期心理健康障碍在中长期内会显着增加，”心理学家克里斯蒂安·克里斯滕森 （Christian Kristensen） 说，他是南里奥格兰德州里奥格兰德天主教大学创伤和压力研究中心协调员。
随着气候变化增加了极端天气相关灾害的数量和严重性，这种创伤流行病正变得太普遍了。仅今年一年，欧洲就出现了热浪，印度发生了降雨引发的山体滑坡，菲律宾也出现了台风。尽管这些灾难之后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死亡和财产损失上，但这些事件可能会引发持续数年的广泛心理健康问题——这是 2005 年美国卡特里娜飓风之后的损失（EJ Raker 等人。Soc. Sci. Med. 242、112610;2019 年）。
现在约有 45 亿人容易受到极端天气事件的影响，其中一半以上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但是，关于如何帮助因气候灾害而面临心理健康挑战的人们的研究相对较少。在最容易受到这些危机影响的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尤其如此。然而，从南里奥格兰德州危机后立即进行的研究中，已经开始出现经验教训，例如社区成员如何在灾难的初始响应中相互支持以防止创伤。
在洪水期间领导巴西国家卫生工作组心理健康应对小组的心理学家黛博拉·诺尔 （Débora Noal） 说，巴西这里发生的事情可能会影响对全球未来灾难的反应。“领土的面积、受影响的人数、从仍有人居住的领土上流离失所的人数，都是世界上越来越普遍的一个例子。”
水位上升
5 月，随着大雨袭击阿雷格里港，来自巴西各地的许多心理健康研究人员聚集在该市的南里奥格兰德联邦大学 （UFRGS）。这次会议标志着该国首次全国心理健康调查的启动，该项目由该大学的精神病学家弗拉维奥·卡普辛斯基（Flavio Kapczinski）领导。目前没有关于巴西人口中全国精神疾病患病率的可靠估计。
当该市机场关闭的消息传出时，活动组织者迅速疏散了不住在镇上的参与者，将他们送到最近的正常运作的机场，以便他们可以在情况恶化之前回家。“这是一场真正的争夺，”Kapczinski 回忆道。
从 4 月下旬到 5 月中旬，暴雨持续了几天，主要倾泻在为阿雷格里港及其几条支流供水的瓜伊巴河流域。在该州的一些地区，在两周内降雨量接近 1 米（参见“总降雨量”）。
“这是巴西有记录以来最大的降雨量，”拉赫亚多塔夸里谷大学（University of Taquari Valley）的环境工程师和水文学家索菲亚·罗耶·莫赖斯（Sofia Royer Moraes）说。
异常降雨部分是由于来自巴西中部的暖气团与来自南部的冷锋之间的异常强烈碰撞造成的。评估全球变暖对极端天气事件影响的世界天气归因倡议（World Weather Attribution initiative）的一项快速分析发现，人为引起的气候变化增加了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和强度。
在南里奥格兰德州（Rio Grande do Sul）参加心理健康会议的东道主研究人员帮助疏散了他们的同事后，他们就不得不处理洪水的后果。即使是那些不必逃离家园的人也面临着普遍的清洁水和电力短缺。但有些人开始利用他们的专业知识来协助应对这场悲剧。
“在最初的几周里，我们担心在紧急情况下对患者心理健康的潜在影响，”UFRGS 教学医院的精神病学家 Simone Hauck 说。她和她的同事们迅速制定了一项调查来测量急性压力、抑郁和焦虑，他们计划在他们工作的医院进行部署。“但我们很快就明白，这种影响将是巨大的，几乎会影响该州的所有居民，”她说。
在一个不眠之夜，Hauck 写了一份全州在线调查的提案，该提案很快得到了她所在机构的道德委员会的批准。调查结果已被接受发表在《精神病学和心理治疗趋势》（Trends in Psychiatry and Psychotherapy）上，它提供了灾难急性期人群心理健康症状的快照。5 月 10 日至 6 月 6 日期间，有 1,500 多人对调查做出了回应，其中 43% 的人直接受到洪水的影响。除了焦虑和急性应激障碍外，42% 的患者报告有中度至重度抑郁症状。
结果与世界其他地区的调查结果一致。“社会经济脆弱性越大，他们报告的焦虑、抑郁和倦怠症状就越多，”Hauck 说。她希望这些发现可以帮助在其他危机中引导资源。她说，鉴于症状的普遍性，最好的策略是教育人们互相帮助。
泛洪状态
在 Jaskulski 的社区被洪水淹没的几周里，她回去检查了几次她的房子。它甚至看起来都不像同一条街，“她说。“这真的在情感上影响了我，因为这是我的家，我一辈子都住在那里，我付出了很多牺牲来建造它。”
Jaskulski 工作的诊所帮助人们在医疗保健系统中导航，该诊所在洪水中幸免于难，但由于与周围环境完全隔绝，该诊所关闭了一个多月。
8月初，诊所重新开放后，我见到了贾斯库尔斯基和其他社区卫生工作者，他们正在计划重返工作岗位，准备为社区成员提供护理和支持，同时应对他们自己的损失。“当我们遇到受苦的人时，我们能做的就是和他们一起哭泣。因为现在我们不仅是卫生保健专业人员，也是受害者，“该诊所的一名社区卫生工作者珍妮特·佩雷拉（Janete Pereira）说。
在阿雷格里港经营一家私人诊所的临床心理学家安德森·努内斯·贾尔丁 （Anderson Nunes Jardim） 在他姐姐家避难时继续与他的病人进行在线会议;他自己的家几乎被淹没了。“我的病人对我在工作感到惊讶，”他说。但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知道他被需要。
他说，他在 5 月和 6 月几乎所有的会议都集中在洪水上。“那些没有受到直接影响的人作为志愿者工作，并谈论这有多累。许多人提出了对它再次发生的恐惧。
Jardim 的母亲 Jurema Nunes Jardim 已经在同一地址生活了 58 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我哭了很多次。我会睡着，很快醒来时就会想起我失去的所有东西，“她说。
大多数经历灾难的人都会经历痛苦的症状，包括焦虑、悲伤、绝望、睡眠困难和疲劳。这是正常的，根据世界卫生组织 （WHO） 的说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症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但研究指出，可以采取一些措施来防止这些成为长期的心理健康问题。
首先是确保人们能够获得基本必需品，如住所、水、食物和安全。“比提供心理学家和精神科医生的机会更重要的是提供安全感，”UFRGS 教学医院的精神病学家布鲁诺·帕斯·莫斯凯罗 （Bruno Paz Mosqueiro） 说。
WHO 还建议允许社区通过创建协作解决问题的小组来帮助自己。“社区互相帮助越多，就越能感受到支持，例如，这会降低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 的发生率，”Mosqueiro 说。世卫组织的另一项建议是提供心理急救，任何受过基本培训的社区成员都可以进行心理急救。它涉及倾听个人的声音，而不是强迫他们交谈，并帮助他们解决迫切的需求。
诺尔说，从过去的危机中得到的另一个教训是，过度的医疗干预可能会适得其反，他为政府和援助组织（如无国界医生组织）提供灾害心理健康应对方面的咨询。她说，在过去的事件中——比如 2019 年米纳斯吉拉斯州的一座大坝坍塌——在灾难发生后的最初阶段，人们过度诊断了心理健康障碍，而这种反应应该被认为是正常的。
她说，因此，人们开始将自己视为受创伤的受害者，这可能会剥夺他们的权力并削弱他们的社区意识。“当社区团结起来，组织集体努力并要求他们的权利时，这也是心理健康行动的一种形式。但是，如果你用诊断来个体化痛苦，你就会认为现在是每个人都为自己，这是一个错误。
诺尔说，这就是为什么提供护理的人在讨论睡眠困难、焦虑和创伤事件的其他常见结果时，应该避免提及“症状”，而是谈论“预期反应”。“我们指导人们进行自我监控，只有在问题仍然存在时才寻求帮助。他们需要利用自己的应对策略;否则，他们就有可能依赖医疗保健专业人员。
Hauck 说，在创伤后的前 48 小时内，禁止使用苯二氮卓类药物（通常用于治疗焦虑症）。众所周知，它们会损害创伤性记忆的巩固并增加患 PTSD 的风险。
同样重要的是要考虑到，为解决高收入国家灾害引起的心理健康问题而制定的战略和工具可能不适用于其他环境。当 Hauck 和她的同事试图在洪水期间对避难所中的人们应用国际标准化心理健康筛查问卷时，他们注意到有些人无法理解研究人员认为简单的问题，但其中包含的单词对于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弱势群体来说不容易理解。“所以，我们需要考虑如何让这些人参与进来并调整问题，”她说。
“当我们将在美国和欧洲开发的乐器转移到我们的环境中时，我们总是想知道为什么它不起作用，”Kapczinski 说。南里奥格兰德州的研究人员目前正在开发一款应用程序，用于估计灾害中的心理健康症状。研究人员计划推出葡萄牙语、西班牙语和英语版本的应用程序，以便可以在其他国家部署，尤其是中低收入国家。
忍受创伤
Eliana Silva de Araújo 在 5 月的洪水袭击南里奥格兰德州时已经失去了她的家。她位于该州中部塔夸里谷地区的房子被 2023 年 9 月袭击该地区的一场大洪水摧毁。然后，在 5 月，她和女儿、孙女避难的学校被洪水淹没，迫使他们和数百名已经流离失所的人搬到新的避难所。
在阿雷格里港，许多流离失所者在洪水退去后得以返回家园，但在塔夸里河谷地区，一些社区被完全摧毁，不再被认为适合居住。因此，该地区的避难所仍然很拥挤：根本没有足够的住房供流离失所的家庭使用。
作为社会的缩影，避难所受到暴力、酗酒和药物滥用等问题的影响，导致灾难对心理健康造成了影响。除此之外，Araújo 说，她的邻居歧视她，因为她来自巴西东北部的低收入州巴伊亚州。
“对我影响最大的不是洪水，而是人，”她说。“上次洪水后，由于偏见，我感觉真的很糟糕;我真的很挣扎。
她说，她一度不得不接受精神病护理，尽管她现在感觉好多了，并且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即她可能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再次拥有自己的位置。
南克鲁塞罗州（Cruzeiro do Sul）的帕索·德·埃斯特雷拉（Passo de Estrela）是被洪水摧毁的社区之一，乔尔森·德·莫赖斯·费雷拉（Joelson de Moraes Ferreira）是该市主要保健诊所的心理学家。在与社区妇女的团体治疗课程中，他要求她们在笔记本上写下对失去社区的所有记忆。
“其中一位提到，她结婚并后来为她的孩子施洗的教堂已经不存在了。甚至这些事件的照片也丢失了，所以她正在失去那段记忆，“他说，他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哽咽。
在几个月前由 Ferreira 组织的一次研讨会上，参与者被要求分享他们希望 Passo de Estrela 发生的事情，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将无法再次住在那里。“他们一致表示，他们希望将其视为一个拥有公园和树木的公共空间，他们可以在那里散步、见朋友和喝 chimarrão [一种地方茶]。”
塔夸里谷大学（University of Taquari Valley）的心理学家吉赛尔·德海因（Gisele Dhein）正在协助实施该地区的心理健康应对计划，她表示，这些活动在社区中培养了一种赋权意识，这对于灾后重建社会至关重要。“大部分应对策略将涉及重建家庭纽带和恢复社区纽带，”她说。
研究人员表示，社会支持和复原力——适应逆境和从逆境中恢复的能力——对于预防灾后抑郁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很重要。然而，这一领域的文献仍然有限。因此，塔夸里谷大学 （University of Taquari Valley） 的心理学硕士生莉迪亚·玛丽亚·埃尔布斯 （Lidia Maria Erbes） 决定研究受洪水影响的人是否比同龄人拥有更多的社会支持和复原力，出现的心理健康症状更少。她制作了一份问卷，正在发送给整个山谷的人们，并希望在今年年底前得到结果。
目标是评估洪水对心理健康的影响并确定潜在的保护因素，Erbes 的项目顾问 Joana Ucker 说。“这将使我们能够考虑未来的干预策略，”她说。
社会支持对 Jardim 和他的母亲 Jurema 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他们在洪水排干后重建了生活。当他寻求帮助时，18 个朋友在一个星期六早上赶到，组成了一个清理工作组。几天后，房子就准备好迎接他们回来了。在洪水过后几个月的一个下雨的早晨，当我离开他们的家时，我注意到他们花盆里生机勃勃的树叶。当我问这些植物是否在洪水中幸存下来时，Jurema 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新的，”她说。“它们是我们的朋友种下的。”
自然 634， 1032-1036 （2024）
doi： https://doi.org/10.1038/d41586-024-0347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