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这个被算法、数据和效率裹挟的时代,我们似乎习惯了用“有用”这一把尺子去丈量万物。我们将时间折算成金钱,将知识变现为资本,将人脉视为资源。然而,当我们驻足回望那些人类文明的灯塔时,却听到了截然不同的声音:英国人宁舍印度不舍莎士比亚,乔布斯愿以科技帝国换取苏格拉底的一个下午,莫言坦言文学的“无用”恰是其“大用”。真正的文明与生命高度,不在于物质的堆砌,而在于那些看似“无用”的精神与智慧。
庄子在《逍遥游》中早就借惠子之口辨析过“大瓠之种”:世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这种“无用之大用”,首先体现为精神文化是一个民族超越时空的根本身份证。英国人之所以视莎士比亚重于印度,是因为领土的占有只是地理的扩张,是有限的、可剥夺的;而莎士比亚所代表的文学与戏剧,塑造了英语民族的思维方式、审美情趣与道德底色,是无限的、不可磨灭的。
正如丘吉尔在二战最黑暗的时刻所言:“我没有别的,只有热血、辛劳、眼泪和汗水。”支撑他不屈战斗的,不仅仅是雷达与战舰,更是莎士比亚戏剧中那种属于不列颠的坚韧与荣耀。反观历史长河,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早已荒芜,但《汉谟拉比法典》的精神犹在;大唐的万国来朝虽已成云烟,但李白杜甫的诗篇依然在每个中国人的血液里流淌。黑格尔曾说:“一个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那些看似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的文学与艺术,恰恰是一个民族在历史风雨中屹立不倒的脊梁。失去了印度,英国依然是英国;若失去了莎士比亚,英国将沦为一座精神的荒岛。
进一步看,这种“无用”的精神探索,实则是科技创新与社会发展的底层逻辑与源头活水。乔布斯之所以渴望与苏格拉底共度下午,是因为他深知,科技只能解决“怎么做”的效率问题,而哲学才能回答“为什么做”的价值问题。科技是术,人文是道。没有苏格拉底式的批判性思维和对人性本质的追问,科技不过是冰冷的工具,甚至可能变成作恶的凶器。
爱因斯坦曾言:“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这种想象力,往往源于艺术的熏陶与哲学的思辨。从达芬奇将解剖学与绘画完美融合,到海森堡在古希腊哲学中寻找量子力学的灵感,人类历史上每一次伟大的科学跃迁,背后都有人文精神的影子。韦伯在谈及现代性时曾担忧“世界的祛魅”,即工具理性的过度膨胀会导致意义的丧失。乔布斯的选择正是对工具理性的一种反拨:只有当科技与人文的十字路口相汇,只有当工程师拥有了哲学家的灵魂,产品才能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因此,哲学的“无用”之思,恰是科技“有用”之果的根系所在。
对于个体生命而言,在功利主义盛行的当下,文学与艺术的“无用”,更是心灵得以栖息的最后净土。莫言说文学的“无用”是其“伟大用处”,这与海德格尔所提倡的“人,诗意地栖居”不谋而合。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我们太容易迷失在名利的追逐中,灵魂变得干瘪而焦躁。我们忙着赶路,却忘了看路边的风景;我们忙着计算得失,却忘了感受悲欢。
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通过思特里克兰德的故事告诉我们: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这“月亮”,就是看似无用的艺术追求。它不能帮你买房买车,不能让你在职场晋升,但它能让你在遭遇挫折时,如苏东坡般吟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在面对孤独时,如陶渊明般体会“采菊东篱下”的悠然;在经历苦难时,如罗曼·罗兰所说的那样,“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文学的用处,在于它能抚慰凡人心,在于它能为我们在现实的泥沼中开辟出一片精神的桃花源。它赋予了生命超越生存本能的尊严与美感。
当然,我们肯定精神的价值,并非要否定物质的意义。马克思主义哲学告诉我们,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们依然需要科技来安身,需要物质来生存。但是,我们不能止步于此。如果说科技与物质是船,那么人文与精神就是帆与舵。无帆之船难行远,无舵之船必触礁。
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让我们既做理性的实干家,也做浪漫的梦想家。让我们在追求“有用”的KPI之余,多读一点“无用”的诗书,多想一点“无用”的哲学。因为,正如帕斯卡尔所言:“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我们的尊严不在于占据了多少空间,而在于我们思想的维度。
愿我们都能在这个喧嚣的尘世中,摒弃功利之浮华,铸就精神之脊梁;借科技之翼以安身,燃人文之灯以立命。因为最终定义我们的,不是我们拥有了什么,而是我们信仰什么,守护什么。这,便是那“无用之大用”的真谛。